记忆的碎片

第一章 钻究

日复一日，轲恽举着眼花缭乱的各式试验器材苦苦思索、来回踱步的身影并不罕见。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经岁月尘土侵残而略显陈旧的试验室。晨義懒洋洋地正从半遮盖的百叶窗溜入试验室内，百叶窗的玻璃片满是厚厚的尘灰，毫无肆惮的蜘蛛竟在室内的一角张罗起了天罗之网，仿佛要把整个试验室毫无止境地吞噬掉般。
尽管在这么一个舒逸的早晨， 犹如落天水般的汗珠潸潸地从轲恽额头上滑落。他没日没夜地钻究着，身上的袍子早已折出了无数条皱褶。那试验室里，是他唯一的天地，没人能打搅，也没人能阻止他。
这时，试验室的门槛边儿畏畏缩缩得站了个穿着校服、眉目清秀的女孩，似乎正偷偷瞥着试验室里的一切。她或许已在原地站了许久。轲恽如常地正埋头试验此刻，显然，并没有察觉丁点儿的变化。她紧紧地抿着薄薄的双唇，目光毅定地锁定在轲恽手上的那器材。她微皱着眉头，眼底似乎有说不尽的委屈。她连番地把弄着手指，紧张的神色开始从她眉目举止乍泄出来。光线照衬在她略小的面孔上，她眼眶里似乎闪烁着什么的。
轲恽猛地一抬头，女孩委婉而炽热的眼神正好和他撞个正着。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神，还真令人以为他是在略显厌恶地打量一只搅乱了他工作的乌鸦。或许，那丝毫的分别就在，乌鸦是“呀呀”的叫着的，而她什么也没说。就这动作像地球停止转动了般维持了数秒，他才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继续他的研究。女孩方才建立起的仅仅一丝的勇气瞬间似乎又倒塌了，她别过身子，既懊恼又有所遗憾般地离开了。她的眼里，又有些许无奈的成分。

第二章 他

涵憬自去年起随养父搬迁到了轲恽家隔邻，也就成了他的新邻居。不知怎的，一般女孩看到轲恽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恐怕都闪到千里以外。涵憬却不禁对她产生好奇之心。或许更多的，是份不知名的熟悉感。她向刚熟识的姐妹打听到，多年前不知名的事故彻底改变了他。他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变得浑浑噩噩的。身边的人都不知他遭遇了什么事情，大家都议论纷纷地猜测，但实际原因大致上还是个未知数。
那一晚，轲恽又和璇姨闹得不和。晦暗略带橙黄色的灯光插映下，轲恽和璇姨俩的背影摇摆不定，她仔细观察发现，轲恽在颤抖着。嘈杂的争吵声，毫不退让的两把声音。在隔着一道墙壁的隔邻，这一切都进入涵憬耳里。
“没错，我怎么也比不上别人！因为我只是个被领养的可怜虫！”轲恽的激昂的声音又再度传入她耳中。
忽然，小时候朦朦胧胧的影象袭上她脑海，她仿佛隐隐约约地还记得，一夜间醒来时，她已躺在孤儿院的一架床上。那时候，她还不知那地方是叫孤儿院，连自己叫什么也抓头想了好久。犹然记得，身边有好多小孩、大姐姐，也有凶巴巴的大人。全然陌生的地方，她稚幼的心灵，好害怕、好害怕。
这时，看着轲恽夺门而出的身影，一股冲动涌上她的思绪，他虽常拒人于千里外，但她内心有一把声音却很肯定地告诉她，轲恽并不是外在看来那么的冷漠。或许他长期封锁起来，不让任何人随意走入的内心，也和普通人一样的脆弱而敏感。不知何故，涵憬萌发了想了解他的念头。

第三章 夜幕秋千

不自觉地，涵憬已悄然随尾轲恽来到了组屋底楼那空旷的儿童游乐场。黑夜里的游乐场，竟是显得如此的寂静，仿佛是被人们遗忘的小孩伫立着。游乐场多年失修，红色的木跷跷板已有部分油漆脱落，许多玩意儿也已显得陈旧。她顾着慌神，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跟丢了。涵憬一边踏着碎步，一边四顾寻着轲恽的踪影。不难发现，轲恽正坐在秋千上，千秋被他奋力地晃得飞高，发出摩擦的“吱吱”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涵憬一声不响走到千秋旁。
“你怎么来这儿啊？”轲恽仍在秋千上高高地晃着。
“不知道，不知不觉就来了。”涵憬抓着他身旁的秋千也坐了下来。
“对了，我有跟你说过吗？和你一起不知怎的很舒服。就算什么也没说，仍有一份好自在的熟悉感。” 不知过了多久的沉默，轲恽有些不自然的开口说道。
涵憬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没有人再主动说话，他和她俩谁也没有再说什么。涵憬就那样静静地伴着他。
他们就那样地呆着。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轲恽站起身，打算离开。走了几步，猛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
“忘了和你说，谢谢你，愿意那样地陪着我。很少人会像你一样主动接近我。”
“是——吗，没——关系。”涵憬茫然地说道。
轲恽顿了一顿，随之转身离去。涵憬似乎还在为轲恽突然的一丝转变而呆立着。直到轲恽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前方，涵憬方才发现不远处的地下有一张微微带皱折的照片。正是轲恽离开时的方向。涵憬走向前去把它拾了起来。 一刹那，映入眼帘的那张全家福使得涵憬娇小的身子微微颤抖。那幅陌生的全家福在她眼里看来竟是一阵莫名的熟悉感。随之伴来的，是不安感。

第四章 记忆

试验室里，小心翼翼地输入完毕一连串的方程式，轲恽徐徐将一个个不知名的物体固定在他身上的一些部位。完毕后，只见他头部左右都各固定着长长的一条电线索，手部在食指的位置又固定着一条大同小异的电线索。他慢慢的躺下，在一张看似按摩椅的椅子上。他没有缠上电线索的右手有些迟疑地在启动按键上空停顿了一会儿。许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启动了按键。随着那按摩椅似的椅子慢慢挪下，他进入了沉睡的状态。他的思绪开始飘离了试验室。
黑暗的漩涡在他脑海里打转，没有一丝温度。黑暗是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的恶魔，誓要吞噬在黑暗中显得那么的孤寂与落寞的他。他静静地等待着，静静地。许久，等待的黑夜慢慢曝露丝丝楼楼的光辉。
伴着早晨和煦的阳光，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和温馨的家庭舒服地在公园散步。那惹人怜爱的小妹妹一边抱着可爱的洋娃娃一边用小巧的手紧紧地抓住小男孩同样是小小的手，蹦蹦跳跳的追逐路旁无意间飞过的彩色蝴蝶。小妹妹任性地拉着小男孩一起追蝴蝶去，小男孩懵懵地没有反抗，任由小妹妹牵着他的手像蝴蝶的方向跑去。溺爱的神情从他脸上闪过。这时小男孩和小妹妹的爸妈追上来了，搔了搔小男孩的小妹妹的头，半带责备地怪他们跑得那么快。小妹妹雀跃地向他们展示静静停留在她手上的那只蝴蝶，仰头对着爸妈小的眯起了双眼，像极了一个小精灵。谈笑间，他们的离开的背影逐渐远去……
他们都上了小学。下课了，小男孩一向下课都和妹妹一块儿坐。钟声一响，他飞快地来到食堂。刹那间，却想起他竟把便当忘在家了。周边的伙伴都纷纷捧着盘捧着碗吃了起来，他唯有静静坐着。妹妹来了，问小男孩为何没吃。小男孩摇摇头，笑着说，噢，我忘了带便当来。 妹妹面对她最喜爱的蛋炒饭，虽有些犹豫，但她随即又铁定主意似的说，你吃我的这份吧。而小男孩，本能地拒绝了，他怎能让妹妹饿着了呢。见小男孩不肯，她又说，咱们一起吃吧。说着她动作有点笨挫的把便当盒打开。小男孩没有再拒绝，但有些愧意地和妹妹俩共吃着那一盒母亲暖暖的爱心牌炒饭。

第五章 当惊喜遇上横祸

脑海里的银幕又变换。一辆大型的豪华轿车里，喜洋洋的气氛充斥着整个空间。一位穿着整齐西装的司机正开着车子和小男孩一家人似乎要出游去。 小男孩的父母故作神秘地没声明目的地，车子只是一路驶着。
“爸，我们要去哪儿？”妹妹拗不过爸妈的卖关子，嘟起嘴撒娇地追问道。
“在到达之前，是高度机密，无可奉告。”爸爸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笑着说。
“是秘——密。”这时妈妈也补上一句。说毕，和爸爸一块笑得仰头捧腹的，活活把妹妹气得起鼓鼓的。
猛然，车子不知何故歪离了原本的车道，车子显然已开始不受控制。此刻，映入眼里是一台熟悉得似曾见过的白色货车，以高速向他们车子的方向冲来。司机不知所措的乱了拍子，使劲地尝试让车子返回原本的车道。不过这一切都太迟了，那白色货车就像放了缰的疯马一股劲重重地和小男孩所在的轿车迎面相撞。过大的撞击力使得小男孩的车子就只差一点就要翻下山谷。司机被重重地压困在车子里。而小男孩、妹妹、爸爸和妈妈不约而同纷纷被撞击得抛出车外。原本深灰色的柏油路，染上了几摊令人毛骨粟然的血迹。小男孩刚开始尚还有意识，艰难地挪移着身子，想看看父母和妹妹。但随之，在救护车抵达的当儿，又昏睡了过去。黑暗，又漫长而无止尽的开始了。

第六章 他•她

璇姨递给涵憬一个小牛皮信封。
“这信是在轲恽房里的抽屉找到的。”见她满脸疑问，璇姨解释道。
接过那信封，涵憬在信封右下角发现已有些模糊的铅笔字迹，写着“在天之灵小妹”。这时涵憬脸上的问号更大了，正想抬头问璇姨。
“原本答应过他们不能说的……”璇姨面色难堪地说着又顿了一下。
“但实在不忍心看你们兄妹俩那样地谁也不认得对方。”
涵憬显然还不了解璇姨的意思。
“轲恽他——他，其实是你哥。你们是亲生兄妹。”璇姨好不容易把这一字一句都吐了出来。
涵憬脑海里迅速闪过轲恽说过的一句话。熟悉感……
“好多年前你们毫无心肝的亲戚为了得到你父母能继承你父母的身家，把你们兄妹俩东一个、西一边的踢入了孤儿院。周围的人都以为你们死了。 我是你们舅母，我不甘愿搜寻了那么多家孤儿院扔找不回你们，于是偷偷从你叔叔那里打听你们的去向。那时只找到了轲恽，你的去向不明。无奈的是，轲恽这些年来，都以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的心态活了下来。”
涵憬此刻，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璇姨的一番话犹如突然炸开的炸弹般轰入她内心。她满怀着杂乱的思绪拆开那信件。
憬：
你们都一块儿走了之后，你知道我有多孤单吗？没有你们相伴的日子，我该怎么办? 你过得好吗？要多笑哦，我最喜欢你恬恬的笑容了，一切关于你们的记忆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的珍贵。可是不争气的我却把部分的记忆弄丢了。莫非它们从我脑袋溜走了？不行，我会想办法将记忆都找回来的，一个也不少。那天爸妈要给我们的惊喜，我都知道了。那别墅真的好漂亮、好漂亮。大厅的中央，还有一架象牙色的三角钢琴呢，你肯定会很喜欢。你们都还在的话，那里会是我们的乐园。记得帮我问候爸妈，还有对他们说，我爱他们。还有，我也爱你，我的宝贝小妹。
哥哥
看着似曾已被泪水模糊的字迹，她脑海里那不曾苏醒的记忆的碎片，似乎慢慢地在凑合着……
在信纸的背面，歪曲不正的字迹潦草的写着两行不知名的句子。涵憬琢磨着，一刹那越明白过来。那是别墅的地址。

第七章 现实

长长的走廊上，匆促的跑步声充满着整个走廊间。涵憬正使尽身上所有的力气飞奔着。也顾不着哮喘的复发，涵憬不顾一切地的奋力往试验室的方向跑去。她必须告诉轲恽，他并没有失去所有的亲人，他也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她。她要当着他面确确实实地告诉他，她，高涵憬，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小时候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心里充斥着这些话语，一边奔跑着，眼里却已积满了泪。
来到试验室前，涵憬不禁惊叫了起来。轲恽脸色苍白如纸地卷缩在他专用的试验椅。身上仍固定着各种电线索。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皱成一团，痛苦地微微呻吟着。涵憬当下被吓呆了，但随即试着探索着控制器的开关。摸索了许久，涵憬总算找到了一个紧急暂停键。她使劲按了下去，紧关着双眼，胆怯而静静地等待将发生的变化。她接着也盖上了耳朵。但过了许久，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她慢慢地睁开眼，随即奔到轲恽身旁。轲恽僵直的身子仍静静地躺着。猛然，涵憬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一边呼唤着他。他依然，毫无反应。涵憬生怕永远再也唤不醒他，急地猛摇晃着轲恽乏力的身子。可轲恽却似乎太累了，想好好地睡上长长的一觉。在不停的呼唤中，涵憬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完结

顾不得璇姨反对，她坚持出院到别墅一趟。
明亮的阳光从宽阔简洁的落地玻璃窗照映进室内。温暖的阳光无处不在，可为什么涵憬此刻却觉得冰冷透了。她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别墅里显然是搁置了多年没人打理，举手投足到处可见灰蒙蒙的一层厚厚的尘。她伸手拿起摆设在陈列台的一张同样蒙上一层灰的全家福。是和那天轲恽丢了在路上的那张一样的。她对着相片里一个个如此熟悉的脸孔努力地追忆，一阵抽蓄般的阵痛袭上她心扉。
坐在象牙白的三角钢琴前，太累了，她不知不觉伏在琴盖上睡着了。许久，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仍半处于昏睡状态。
“哥——哥？”她急忙揉了揉眼睛，拍拍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她又不禁眨了眨双眼，想确认站在钢琴边的轲恽。
“噢，我的乖小妹，醒啦？”轲恽以少见柔和的语气问道。
“你不是还在昏迷吗？”涵憬有茫茫地问道。
“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涵憬像抓到了问柄一样，不住地冲着轲恽问道。
“那怎么还用问呢？你觉得你哥我，会那么容易倒下吗？我还得活到七老八老呢。 ”轲恽说着做了个有点儿破格的鬼脸。
“那你是怎么知道真相的？”涵憬仍不放弃地继续追问。
“噢，我一睁开眼就听璇姨说了。她也真是的，瞒了那么久现在才说。”轲恽说得情绪有些激动。
“就别怪璇姨了，她也是被逼不能说的。”涵憬说着早已热泪满面，不顾一切向前去想拥住哥哥。不过，来到就只有一尺的距离时，她却犹豫了。 不，她不敢触摸哥哥。她想就这么看着哥哥就足够了。她怕哥哥会像暂时性的泡沫一样，一触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不要。
等不及她方应，轲恽已早一步将他紧紧地拥抱住。
“憬，你不用怕，我不会消失的。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伴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
“憬，让我们一起在这里重新建立我们的乐园好吗？相信这一直是爸妈的心愿。”
涵憬不再惧怕地望着他，坚毅地点了点头……